【谭赵】【爱情是狗娘】【31】
第八幕
31.
赵启平不是一个纠结于自扰的人，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心里没有着落，眼神都跟着空洞起来。他无法停止埋怨自己，如果怎样怎样就好了的句式反复在脑子里转，加重他的焦躁。谁也不会料想到，身体一向康健的谭宗明会突发肾结石而在香港住院开刀。秘书清早才打给他，说是半夜送医的，目前情况很好，已经没有大问题了。这样的轻描淡写是谭宗明躺在病床上嘱咐的结果。事实上，病发得突然，他的确疼坏了，生平第一次体验什么叫痛得脚不沾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感官上只剩下疼。微创手术很简单，而且他的结石并不严重，没有亲自通话，主要是自己的声音估计发出来就疲态尽显，毕竟折腾了一场，他不想赵启平无谓的担心。
睡过一觉后，谭宗明觉得精神好多了，看看时间刚好是午休的时段。小赵的声音里有克制后的浓烈情绪，这样一副好嗓子以及丰富的情感表达能力，做配音演员一定很出色，他的小赵做什么都会精彩吧，老谭突然惊异于自己的走神，但也断续听到对方的连串发问，他不禁苦笑着摇头，抱歉，不如我把电话交给医生吧，你问的这些我不懂怎么回答。小赵停顿了片刻，说对不起，连说了两遍，语调很轻，电话那头的谭宗明突然听到一声急刹车。赵启平差点儿怼上前车的后屁股。不愿意他受哪怕任何一点病痛，似乎再小的病因都被无数倍的放大，99.9%成功率的除外被反复琢磨，成为不折不扣的折磨，即便是他已经没事，仍然有种情绪叫作后怕，如果怎样怎样呢，这些让他不屑的思虑此刻正在现实上演。挂断电话后，赵启平加快了变换车道的频率，即便无用，他仍然想快点抵达出入境管理处办事大厅。无谓的安慰，象征性浓郁。
既觉得无需如此，又深感满足。如果赵启平不是个医生，这种感觉大概会削弱。谭宗明按了呼唤铃，他要问问医生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并搭乘飞机回家。有个小家伙，慌乱，不愿承认，问他大中午不在单位是干什么去了，答曰出来办点事。
赵启平被公务员姐姐臭损一顿，对方大概看他长得帅，借故多聊几句。听不懂吗，你这人脑袋是僵得吗，十天，要十天，加急需要提供香港医院的证明，最快也要五到七天，不是你出钱就能加急的，大家都说急好伐。赵启平打给秘书，让他想办法发证明过来，小叶去找主治医生，对方从办公桌上扯了个便签纸用英文写了一长串，龙飞凤舞地签名，递给他。赵启平收到微信照片就忍不住皱眉，这写的是什么鬼，硬着头皮递给姐姐，果然被白了一眼，对方没骂这是鬼画符已经算给面子了。手机还未来得及递回给他，就在人家手里响了，导致又瞪了他一眼。谭宗明中气十足地说，医生说我三天后可以出院，通行证不用办加急，省下来的钱用去加油吧，好到机场接我。大姐恢复了微笑服务的标准，边收材料边絮叨了两句，问他要不要同时办个台湾通行证，一张表格而已。赵启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当天晚上他就上美国使馆网站填写了DS表，预约办美签，这个签完再去办加签和申根，然后再申请一个赴日多次往返。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中间就隔着个蓝皮本本。赵启平当天的快像，照得并不好看，过于严肃，脑门发亮，因为出油太甚的缘故，可照相的阿姨直夸他上相。
+++
第一医院都在传凌远要升院长助理了，本院建院以来第一位年龄在三字上打头的院级领导。韦天舒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副要升天的架势。普外科的活，多脏累，人人都喜欢韦副主任，不仅医术精湛，关键时候真能扛事，而且还特别八卦，深受年轻员工爱戴。除了李睿和三牛，其他人并不知道，凌远高兴并不是因为接受了明显是提职前站的人事考察。韦天舒跟李睿说，你看他那个美呆呆的样子，笑中带痴，痴里含怨，眼圈都黑了，一看就是纵欲过度。李睿斜了他一眼，没发言，他不想附和三牛，那显得自己也很三俗。
凌远和林沫前后接到赵启平的会诊电话，急诊收治的一个车祸病人，转到骨外做手术，赵启平是主刀，手术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术后家属告知小赵医生，他们本来就是来第一医院脑外科检查的。至于把凌远叫来，是因为患者本身是第一医院大外科职工的家属，他的儿子项青被医院派到旧金山交流了，老两口是瞒着儿子来检查身体，不想远在异国的孩子添累赘，结果很不幸又遇上了车祸。
凌远和赵启平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林沫捏着病历的手有些抖，脸色也在泛白。这个人之前他只在照片上看到过，那是项青钱夹里的全家福。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和林沫吊儿郎当着成才的天分不同，项青做什么事都极为努力。需要马上检查，确定手术方案，立刻通知他儿子回来，这是林沫盯着X光片和病历本很久之后给出的答复，而旁边坐着的两人并没有觉得他考虑得过久。赵启平晚上要去机场接谭宗明，他想请会儿假提前走，打算会诊结束就跟凌远说。凌远听毕点点头，说你尽快制定手术方案，再和家属沟通一下，稍后我让院办通知小项。
而让赵启平大感意外的是，和他交集并不多的林沫突然提出下班后可否找个地方喝一杯的邀约。小赵医生连声抱歉，说自己晚上确实有事。林沫眼神有些空洞，点着头说没关系，那下次吧。随即他又把目光投向凌远，赵启平看出老凌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这小子反应快，说自己胃病喝不了酒，李睿今天晚上没事，我让他请你吃饭，小林你别再约别人了啊，小睿酒量可好了。末了，凌远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下班还得回家做饭。如此多余，哪里像个马上升任院级领导的人，简直可以用婆婆妈妈形容。三人简单话别，各自回科，赵启平转身的瞬间就忍不住笑了，一物降一物，这世上的道理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
赵启平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想，如果谭宗明在消失五年后回来的那趟返程航班，通知他去机场接，自己会不会去。大概还是会去。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会不会和赴咖啡馆之约时一样，忐忑得很冷静？他不知道。赵启平并不纠结于谁更爱谁多一些，虽然如果非要问他，他的答案是自己爱谭宗明更多一些，毕竟年头长，这好歹算个可度量的标准。可作为标准有钱人、土豪、阔佬、大鳄，这些都是文艺青年笑话对方时的惯用词汇，是谭宗明在两人的关系中率先提出“家”的概念，并有意无意多次提及和暗示。他不是闹着玩的，而这种认真，当然是有代价的。蓝牙播出的电话被接通，母亲接的，小赵撒娇地喊姆妈，立即被娘亲喝止，你要干什么？下周我带个朋友回家吃饭，接上爷爷奶奶一起，在家吃吧，辛苦姆妈下厨。哪天啊？下周再具体约，我们商量一下。赵妈妈和儿子又闲聊了几句别的，就挂了电话。她还是叹了口气，没有不高兴，该来的总归会来。对门李阿姨家女儿生了二胎，在娘家坐月子，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乱的跟猴山似的，赵妈妈替李阿姨觉得辛苦，自己呢，侥幸？恐怕还有一点点失落，分不清哪个更多，更能占上风。赵启平语气轻快，甜腻腻地耍赖，这倒是小学毕业后就不再常见的。
谭宗明是被轮椅推着出来的，赵启平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多个可能性，呈万箭齐发之状，术后有炎症引起的发烧可能性比较大，或者因为休息不好导致身体特别虚弱？他心忍不住发紧，又往出关口的位置挤了几步。走近了，他才发现推轮椅的人是乐竞男，正朝着他笑意盈盈点头示意。
赵启平接过轮椅的扶手，边推边俯身到他耳畔，嘴唇有意地贴上他的耳朵，试探那里的温度。“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谭宗明只点头，不说话。赵启平把他推到一个不挡别人路的角落，蹲在他跟前，揽过他搭在扶手上的双手，“哪里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去我们医院吧。”谭宗明余光扫了一下周围，见没人，突然凑过去亲了赵启平一下。“急着见你，下飞机的时候走太快，把脚崴了。都怪你。”
赵启平真想给他一脚，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崴到哪里了？”说着就挽起他的两条裤腿，手指轻触那里的皮肤，右脚脚踝有些肿，但应该不严重。“你怎么那么笨？下飞机不知道看路啊。”
“你们骨外科的医生，就这么数落病人啊？”“有本事你投诉我啊！”“扣钱吗？”“投诉成立的话当然扣钱。”“那算了。还是回家体罚吧。”两人在前头边走边斗嘴，叶秘书拖着行李，又给乐竞男使了眼色，示意俩人可以垫后，稍微走慢点。小叶这趟才知道，原来乐经理是老板的妹妹，难怪听说谭总住院就第一时间飞来了香港陪护，这倒让他省了不少事。
“你不是就带了个秘书出差的吗？你妹妹怎么也在？”
“竞男临时赶过去的。她没跟我商量，如果提前说，我不会让她去。没有必要，微创手术其实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不过还是要遵医嘱多观察两天，否则回来你肯定要唠叨我。不过女孩子心细，很会照顾人，让人家这么辛苦，我还是挺感动的。”
赵启平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发现谭宗明偷偷扭头看自己，边看还边偷笑。“什么意思啊你？”
“我的意思是，你该谢谢我大妹，谁叫某些人这么土鳖，连港澳通行证都没有。”谭宗明到底笑出了声。
小赵突然觉得不必心疼这货，嘴欠至此，眼瞅着要赶超韦主任。推着轮椅假装要往柱子上撞，两个大老爷们，公共场所嘻嘻哈哈，真是不太像话。
竞男一直送他们到家，帮着送进门，又说要把大哥的行李收拾一下。赵启平笑着说不用，自己马上会收拾，并送她到楼下，嘱咐司机一定送她和小叶分别到家。
“多谢！改天单独请你吃饭，这趟辛苦，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我应该的。医生开的药我都做好标记了，在箱子的右下角放着…”她突然停了话，“我都忘了，你是医生。”
“我会照顾好他，回去好好休息。”
“好。”
赵启平上楼开门，突然一个人影从门后一瘸一拐地蹿出来，抱住了他。这个疯子。
“小赵，我想你。”
“谭宗明，”
“嗯？”
“我爱你。”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