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齐】【1982】【30】
上一回说到：胡八一在宋运辉的牵线帮忙下，揽到了金州化工从上海发运的货，于是随船去了金州。齐勇被调离了进口生产线引进小组，他与明诚聊天。诚爸爸现身说法，回忆往事，开解儿子。被杨文娟随口一句话提醒，齐勇向厂里提出了露美包装升级改造的建议。而胡八一再次接到金州化工的单次货运委托，准备再次开赴金州。
祝各位国庆节愉快！好好休息哈，按照本兔的经验，有时候放假比上班还累。
1982
第三十章
胡八一很庆幸小辉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自己碰巧已随船到了金州。他清楚宋运辉对宋运萍的感情，那种巨大的伤痛，即便是小辉这样成熟冷静的性格，一时间怕也难以承受。在回老家的夜班火车上，宋运辉一滴眼泪没有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车窗。天气已转冷，可为了透气，污迹斑斑的包裹着笨重金属框的厚玻璃窗，还是被向上推开而露出一大道缝隙，乡间的夜风追着列车，顺势扑向人的面颊和胸口，把他的刘海吹得有些乱。
看着宋运辉失魂落魄的样子，胡八一不知道要怎么出言安慰，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便想起身去过道抽根烟。宋运辉的头并未转向他，只是伸手拉住了他一条胳膊，转瞬便松开了。胡八一会意，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坐在他身边，下车前都没起过身。
宋季山夫妇众人前尽力的克制收敛，在见到儿子的一瞬间便土崩瓦解，老俩口抱住宋运辉哭成了泪人。宋运辉哑着嗓子安慰父母，说着姐姐在天有灵绝不希望看到二老太过伤心，伤了身体。他挺着端正却细瘦的肩膀，视线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在自家老宅四处打量。不会再有姐姐的身影了。那两条编的整整齐齐的麻花辫，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上的红格子衬衫，可过节也还是得干活，于是仍要戴上那副洗到发白的藏蓝色套袖，宋运萍抱着脑袋圆咕隆咚的长毛兔，小家伙身上雪白的毛蹭落在套袖上留下丝丝痕迹。姐姐脸上的笑容清淡极了，也美极了……
出了嫁的宋运萍，遗像不在宋家。于是宋运辉的眼泪便无处安放，只得继续强忍。
雷东宝似乎空留着一个人形。一双豹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像极了两个猩红色的窟窿。他已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咕哝着的是受伤野兽才会发出来的声响。他抓起小舅子的手，在他掌心写下“永不再娶”。这是他给宋家的交待。他答应过要好好待宋运萍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太短了，短到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才是“好好爱一个人”。
实话实说，真正让胡八一这个外人动容的，是雷东宝。胡八一能够感受到他对妻子的那种深情，所以能够体会此时此刻他有多么痛苦。但作为朋友，他需得去体谅宋运辉，小辉明显是在怪姐夫没有照顾好怀孕的姐姐，他在情绪上的克制与疏离无疑是伤人的，可胡八一怀疑雷东宝大概已经痛得麻木而对旁人的怨念没有太大知觉了。
人生如此不幸，谁又有可奈何？
送葬的队伍庞大而蜿蜒，雷东宝在小雷家的号召力影响力可见一斑。可这种无用的极尽哀荣无疑再次激起宋运辉内心的反感。所有人都该下山的时候，他坚持不走，让雷东宝派人送父母先回家。家人了解他的执拗，只得依他。
众人散去了，一座新坟的跟前只余下宋运辉和胡八一两人。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胡八一伸手按在他一侧的肩头，用力压了压。
……
“长这么大只有两件事让我后悔，一是不该为了考大学的事跟我爸发脾气，害得他喝农药，二就是没有拦着我姐，嫁给雷东宝。”
山风吹掉了胡八一手上香烟烧出的烟灰，内里桔色的火星闪了闪。
“我姐和雷东宝根本就不合适，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愿意嫁给那样一个人。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去怪别人？我姐要不是为了我，原本应该去上大学的，她把考学的名额让给了我……”
宋运辉突然笑了一下，是那种伤怀的惨笑，瞬间轻轻的一哼，胡八一只得在心里跟着叹气，让他说吧，说出来心里便能痛快些。
“我姐说，我去上学和她自己去上是一样的，我就跟着她一起骗自己，对，都是一样的！骗着骗着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后来我就想啊，我对自己发誓，等我宋运辉将来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我姐，她想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帮她去实现理想，帮她去圆她的梦……”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没想到’和‘来不及’，胡八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胡八一的心被他终于爆发出来的痛哭弄得一揪一揪地疼。宋运辉和齐勇的身量差不多，比他矮不了些许。他搂住小辉，对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哭声震动着他的锁骨。
哭出来了，火也便泄出来了，宋运辉顶着山风发起了烧，其实上山的路上他就开始发热，身上冷得要命。胡八一看看下山的路，二话没说，把人背了起来。
回去的路很远，胡八一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泪痕风干在宋运辉的脸上，像上一次一样，他睡着了。仿佛每一次被胡八一背着，他都会睡着。那个后背太结实，太安稳，他不敢醒着。醒着便会沉沦，他怕那样就再也救不了自己……
宋运辉发了一夜的烧，睡在床上也十分不老实，他死死搂着胡八一的一条胳膊。对方用余下的那只手，帮他掖了好几回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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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勇不想让大爸和他爸跟着着急，说胡八一打过他厂里的电话，因为跑业务要晚回来两天。他学不会说谎，幸好听的那两位会演。
明诚偷着心焦，跟明楼埋怨胡八一不懂事。老头子便张口就问家里鸡毛掸子放哪了，搞得明诚满头雾水。“先给我备好，看我回来怎么抽这混小子的屁股！”明诚点点头，“的确该抽！”
齐勇去码头上找方记的船员打听，才知道船已经按期回上海了。一个小伙子告诉他，胡大哥好像在金州有点事，有个男的过来跟船长打了个招呼，说他先不跟船回上海，让不用等他。小伙子说的那人便是寻建祥。齐勇又把电话打到金州化工，转到宋运辉所在的车间后，被告知小宋请事假了。
齐勇扁桃体发炎，喝水都疼。正当他准备请假去金州时，胡八一的电话终于打回了家。
大爸把脑袋凑得很靠近，明诚则皱着眉站得远一些，面上的神色却满是关切。齐勇半哑着嗓子问怎么回事，胡八一原原本本讲了。
齐勇心中闪过曾在相片中见过的宋运萍的样貌，以及她的大概年龄，忍不住一声叹息。
“齐勇，我得晚回去两天。小辉一直发烧，回到金州才到他们厂医院去看了看，医生说已经转成了肺炎，他在这也没个亲戚唔的，我等他好些再回上海。”
“行，那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信。”
“嗯，放心吧。”
齐勇攥着电话的声筒并不想放下，可他一时间也不晓得能再说点什么，他有些语结，另外他嗓子很疼。胡八一也想再说几句，他很想齐勇，昨天晚上在火车上迷糊着了一会儿，他竟然梦见了齐伟，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可是现在说这个肯定不是时候。大寻站在一边，也说不上着急，但总让人觉得像在催他。胡八一说那先挂了，两人便先后摞了电话。
他跟二老解释，思及小辉的姐姐，三人都惋惜又难过。齐勇心里有些失落，胡八一没有注意到他的那点小病小痛。实际上，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小刀划，疼得紧。爸亲手熬的川贝梨汁，他竟喝不出甜来。连大爸那么嗜糖，都觉得有点齁。
毫无意外，他看不上自己的这点小心眼儿，这种矛盾让他觉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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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俗话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俗话都随便说，我们也就随便听吧。
宋运辉毕竟年轻，恢复得也快，胡八一准备坐长途车回上海了。小孩儿太倔，一定要去送他。倒也没再逞能要骑车，两人坐了趟公交车去车站。金州的长途客运站和货运站都混在同一场院，显得分外杂乱。
胡八一也想象不出来，如果没有当兵那些年的老底子，他能否瞬间反应，裹着宋运辉从那骤然跌落的一整盘电缆下逃脱。那玩意儿的分量，别的不说，砸死个肉做的活人倒是不在话下。
两人都吓傻了。胡八一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给卡车装货的几个人都围上来道歉，知道差点闯下大祸，都后怕。
胡八一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训斥了几句，要他们往后务必注意，人群也就散了。他象征性帮着掸掸宋运辉身上的土，又去掸自己的。好家伙，夹克都蹭破了，回家又要挨骂。所以他也没注意，宋运辉，眼圈红了。
他抱住胡八一，对方便看不见他的表情。旁人只当这是一场平凡的送别。
“吓着了吧？没事了，唔。”胡八一拍拍他后背，短短几天，小辉经历得太多了。
“胡八一，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胡八一刚想应他，说你是我兄弟啊，只听宋运辉先在他耳畔叫了一声“哥”。和往日的其他称呼不同，这个字让他立刻想起了宋运萍。他的心情陡然郑重了起来。
“哎！”他声音清朗地应下，“辉，以后咱就是亲兄弟，有什么事都别怕，你有哥呢。”
宋运辉还是搂着他，头点在他肩膀上。
晓得小孩儿还是心里难受，骤然失亲病又没好利索，人难免脆弱。胡八一胡撸他的后脑勺，说：“那哥得给你起个名儿，以后，我就管你叫胡八二。”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有这么没正形儿的哥吗？
宋运辉终于松开那个拥抱，眼角的微湿并不太看得出，他也笑了。
“行，那我就叫胡八二。”
“哈哈哈，哥跟你闹着玩呢。”
“我就要叫胡八二！”
“行行行，哎呦，这，多难听啊。”
今年是1982年，年初遇见这个人，转眼快奔年尾去了。
宋运辉不想失去胡八一，可不想失去的代价，其实就是“永远失去”。谁也不知道，他鼓起怎样的勇气，才又推了一把那扇被他自己亲手关上的门。门里头，是他尚未开花的爱情。因为知道门内的真相，他便用一个称呼又把门瞬间关上。爱情是一件无法努力的事，努力只会让它变得可笑。
对方没有注意到，宋运辉极少直呼他“胡八一”，了了三次而已。一扇心门开了关，关了开，在心里碾出带有疼痛记忆的痕迹。好久好久之后，宋运辉才领悟，那便是自己活过的证据。
TBC
暗恋是场独角戏，有时让你感觉人生像是被诅咒了，有时又让你分外感谢上帝。
特别喜欢胡八二，他还有两个月就要和我们见面了，两个月。。。【哭唧唧